2025年4月11日,MEPC 83会议的最后一天,在经历了连续一周的高强度谈判后,大会最终确认并批准了MARPOL公约附则VI关于“IMO净零框架”的修正案草案。
随后草案以通函(Circular Letter No.5005)的形式分发给各成员国。成员国被要求对草案进行审查,并在10月14日-17日举行的MEPC特殊会议上(MEPC-ES 2)进行表决通过(adoption)。
事实上,在草案形成过程中的一直存在着不停的博弈妥协和舆论攻防。
2021年的MEPC 76会议开启IMO中长期减排措施的工作计划。近4年的时间里,多轮的提案,更新,妥协,合并,到2025年4月的最终文本,已经尽全力争取到了最多国家的支持。
在4月份的会场上,除了美国选择提前离场,并甩出一份未公开的外交照会表达威胁。整体的投票结果是63票赞成、16票反对、25票弃权。
16个反对票以石油生产国为主:沙特阿拉伯、卡塔尔、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泰国、俄罗斯、伊拉克、伊朗、委内瑞拉、阿曼、科威特、约旦、巴林和巴基斯坦等。
也正是这些国家强烈要求4月11日进行投票。而在MEPC大会上进行投票本身就是一件罕见的事情,因为大多数的会议会在私下的谈判中达成共识。不难推断,以上国家在本周的投票中大概率依然会选择反对票。
选择弃权的国家最值得推敲,主要以太平洋小岛屿发展中国家为主,包括:太平洋岛国斐济、基里巴斯、马绍尔群岛、瑙鲁、帕劳、汤加、瓦努阿图、塞舌尔、所罗门群岛和图瓦卢;此外,4月份的弃权票还包括乌干达、加纳、埃及和阿根廷。
这些国家虽然也是对“IMO净零框架”充满抱怨,但他们的立场与中东产油国截然相反。
太平洋小岛屿发展中国家因其自称受气候变化影响最大,强烈要求提高IMO温室气体减排目标,采用直接税收的方式,并且要求在基金的分配中获得绝对的优先权。
就在MEPC 83会议前夕,太平洋小岛屿国家组建起“6PAC+联盟”,宣传其“优先对待”的政治诉求。此次面对以美国为代表的反对势力的反对。更偏左的激进派小岛屿国家是否依然会弃权也是一大看点。
目前图瓦卢司法、通讯和外交部长Simon Kofe在近期公开发言:“当一些较大、较富裕的国家还在争论生计面临的威胁时,太平洋岛国却不得不考虑生命和国家地位本身所面临的威胁。这才是真正的危机所在。我们(在国际海事组织)来到这里,是为了引领雄心勃勃的进程,一如既往。我们在第83届海保会上的弃权表明:图瓦卢不会对那些不尽如人意的结果予以认可。在本次特别会议上,我们呼每个代表团都为实现公正公平的过渡指明方向。这不仅仅关乎航运,更关乎生存。国际海事组织必须拿出勇气,这一次实现这一目标。”
事实上美国在过去二十年里极少参与到IMO的重大决策中,伴随着美国国际航运业的衰败,美国也很少在IMO的政策制定中发挥重大作用。
拜登政府时代,美国民主党大力发展清洁能源政策,并对航运减排议程采取了默认的态度,甚至总统拜登和前国务卿克里多次为绿色航运项目站台表示支持。
然而,一向反对环保议程的特朗普上台后,美国的态度180度转弯。今年4月份,美国代表团在MEPC 83会议的第一天就离开了会场,并对各国发布了一份外交照会,第一次进行了威胁。
6月份,美国相关议员开始进行游说,呼吁美国政府形成统一立场。8月12日,美国国务卿马可·卢比奥与三个部长: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能源部长克里斯·赖特和交通部长肖恩·达菲第一次公开发布声明,表达了对IMO净零框架的反对决心。
随后,美国相继向IMO提交了多份立场提案,表达其反对的立场和原因。
一直到MEPC特别会议的前一周,美国正式发布了其制裁措施:强烈反对国际海事组织(IMO)即将表决的“净零框架”(Net-Zero Framework, NZF)提案,并宣布将对支持该框架的国家采取包括签证限制、港口费用、商业惩罚等在内的五项制裁措施。
《特朗普退出IMO航运脱碳谈判,并扬言实施报复性“对等”措施》
《美国共和党议员致信贸易代表,强烈反对IMO净零框架》
《美国再次威胁IMO成员国,试图阻止净零框架通过》
《美国反对IMO净零框架后,航运业反应如何》
《美国提交提案:反对IMO净零框架》
《美国用关税、签证、港口费威胁支持IMO净零框架的国家》
《美国推出5条制裁措施,阻击IMO净零框架》
沙特阿拉伯作为中东石油生产国的代表在“IMO净零框架”的反对者阵营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不同于美国的在场外通过“制裁大棒”的胡乱威胁,沙特阿拉伯的一切反对都在MEPC会议的规则范围内。
今年7月开始,沙特阿拉伯联合多国向IMO提交提案,从“技术经济”到“社会经济”全面分析了现有IMO净零框架的缺点,并且精准的提到有关“IMO净零框架”的数个法律问题的争议。
沙特阿拉伯等国认为“IMO净零框架”贸然推进会造成不确定性与额外负担。该案还指出温室气体燃料强度(GFI)轨迹过陡,直接合规与基线之间的缺口促进“花钱合规”(pay-to-comply),对生物燃料、LNG等过渡燃料形成去激励,可能导致净零基金出现“超额收入”,并把行业分化为“受益者”与“埋单者”。(MEPC-ES.2/2/4)
他们还认为强调拟议“IMO净零框架”将推高全球通胀、扰动贸易,并对粮食与农业、制造材料、消费品以及油气四大板块产生显著负面影响;发达经济体相对有能力吸收增量成本,而发展中国家将因利润空间被挤压而首当其冲,甚至出现由“南向北”的价值转移。(MEPC-ES.2/2/7)
此外,沙特等国提出,将基金与奖惩机制写入MARPOL附则VI已超越公约“技术性”权限:MARPOL并未授予IMO建立集中基金、向私营主体收取缴款并以奖惩直接执法的授权,此类执法传统上由缔约方(旗国/港口国)承担。草案还赋予IMO设立并管理GFI注册与净零基金的“超国家”权力,并扩大秘书长对注册与基金的处置权限,均与公约和MEPC议事规则不符;联合国及IMO体系内亦无类似先例。(MEPC-ES.2/2/6)
沙特等国提出的诸项可能依然需要大会的长时间讨论和争论。
早在4月份的MEPC 83会议期间,希腊船东Angelicoussis Group牵头,联合希腊“六大”船东公开表达“严重关切”。Maria Angelicoussis强调:美国宣布不参与MEPC 83、并退出相关谈判,突显“在未知、未经验证替代方案仍不成熟的情况下,过于激进的路线将需要每年筹资1000亿美元以上”;在贸易战背景下“此时推进并不合适”。
该倡议得到GasLog(Peter Livanos)、Latsco(Latsis家族)、Thenamaris(Martinos家族)、Dynacom(George Procopiou)、TMS(George Economou)及Alpha Gas(Anna Angelicoussis-Kanellakis)支持。联署还直指:拟议的对LNG与生物燃料(含掺混)“惩罚性”规则,将抬升目前“唯一可规模化的低碳燃料选项”的使用成本。
9月18日,据报道多家全球头部船东集团公开发表联合声明,对IMO净零框架“以现有文本通过”表达“严重关切”,声明认为该方案无法有效推动航运业脱碳,也不能确保公平竞争。“按照现有版本,我们不认为IMO的净零框架能够有效支持航运业脱碳,也无法如预期那样确保行业的公平竞争“。航运公司要求在协议通过之前,必须对方案进行重大修改,特别是要考虑更加“现实的排放轨迹”。
已公开站队者包括希腊船王Fredriksen旗下Frontline、沙特国家航运Bahri、Angelicoussis家族的Angelicoussis Group、George Economou的TMS集团、George Procopiou的Dynacom/Dynagas,以及Peter Livanos的GasLog等。
(Frontline、Bahri、Capital Group、TMS Group、Centrofin、Marine Trust、Trust Bulkers、Common Progress、Dynacom、Dynagas、Emarat Maritime、Gaslog、Hanwha Shipping、Angelicoussis Group、Seapeak 和 Stolt Tankers)
10月7日的Maritime Cyprus会议上,多位重量级希腊船东(Danaos航运公司的John Coustas、Eastern Mediterranean公司的Thanassis Martinos、Dynacom油轮公司董事长George Procopiou,以及塞浦路斯航运公司 (Cyprus Sea Lines) 和希腊油轮公司 (Hellenic Tankers) 首席执行官Andreas Hadjiyannis)在台上“集火”IMO净零框架,认为政策制定缺乏与产业的充分沟通、成本最终会转嫁至消费者;IMO秘书长阿森尼奥·多明格斯(Arsenio Dominguez)在台下强调,行业内也存在不同观点,这些反对声音并非唯一立场。
进入投票周(10月14–17日),由Angelicoussis Group发起的联署阵线进一步扩大:马来西亚与塞浦路斯两家国家及船东协会加入,另有7家企业追加签名——其中包括美国Saltchuk集团三家子公司:油轮公司OSG(Overseas Shipholding Group)以及两家集运/滚装运营商Tropical Shipping与TOTE Group;与此同时,科威特油轮公司(KOTC)、印度大东方航运(Great Eastern Shipping)、希腊的Virono Shipping及其油轮平台Virono Maritime也加入联署。
OSG首席执行官Sam Norton向媒体表示,Saltchuk并不反对气候行动的国际协作,但当前提案在“全生命周期(Well-to-Wake)”口径下缺乏可规模化、可用且显著减碳的燃料替代方案,现实效果很可能演变为多数船东“付费以继续使用化石燃料”,并对未来由IMO管理的巨额资金池的治理与使用透明度表示担忧。IMO方面则在同一周保持“不会讨论否决可能性”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