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乌克兰海员登上了一条“中国船”

2021-09-07 09:24来源： 作者东单暮

你都已经精疲力尽了，才刚好过上一个平庸的生活。

这么多荒诞的故事，总能从中学到些什么。

一

我叫迪玛，来自乌克兰，一切都要从我登上那条中国船时说起。

服务希腊Am. Nomikos这个船东已近七年但我依然还只是一个三副，职位不高，正在等机会提职。这次中介找到我的时候太巧了，那天我正在结婚。结完婚第二天就拎着行李出了家门，置办了些日用品便匆匆地踏上了去往基辅的飞机。这次旅行的目的地是地中海的出口，英属直布罗陀海峡。这个占尽天时地利的海上关隘，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难怪大英帝国这么多年了还不想撒手。

直布罗陀海峡

这是世界航道里重要的补给站。我就是在Jade轮加油的时候登轮的。

跟我交接班的是一名澳大利亚三副，55岁，未婚，国内没有适合自己专业的工作所以出来讨生活，但据说啥也不会，还一堆西方世界自由人的毛病。交班净交了些没用的，轮到我需要他答疑解惑关键点的时候，这哥们啥都不知道。最后我问：那最新的船员名单在哪里？当务之急需要做哪些文件？

他说：这个不知道，我不负责这个。

尼玛气的我差点爆了粗口，What the fuck have you done？最后那个中国二副来了句：你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问我吧。知道这个澳大利亚人也问不出什么，遂作罢。

这个盎撒人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送他。

后来听说两个月的合同期，最后一个月基本上没人跟他讲话。无法理解西方世界的民主精髓，又当又立，既要给人打工，又要自由不被束缚，打破一切规则。这个脑回路很耐人寻味。

忘了交代，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乌克兰AB同行。船上的其他人都是中国人，也就是传说中的mix crew。我一直很喜欢中国，但与中国人一起工作生活无论是从生活上还是英语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挑战。

中介也给我打气：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极其不幸的是，我的行李转机时被机场弄丢了。这事不知道该怪谁？船东为了省钱不给买管理相对好点的航空公司的机票？反正丢失行李这事不止一次地在我身上发生过。

乌克兰大AB，妻子是律师，年入百万

登轮那天正好是中国除夕。我是事后才听说的。

可那天大家都在忙碌，并没有任何传统西方隆重大节的气象。基本上所有人都在加班，没有特权，也没有任何过节的征兆。简单熟悉了一些常规流程，晚上就开始值航行班了。直到第二天看着他们做了一大桌子菜，方知他们准备庆祝。而我也趁机地享受了一把中国美食。

虽然我也很喜欢中餐，但是毕竟饮食习惯不同。吃久了就会不适应：中国菜都是做熟了，而且肉量不多，他们不算是肉食动物，均匀搭配菜和肉的比例，煎炒烹炸，以求达到最好的营养平衡(尽管厨师水平各异)。

但我们不是啊，我们是肉食动物，每天必须有大块的羊排牛排，或者炸薯条（基本上马铃薯就是主食），奶酪加面包，至于菜基本都是生吃。这种吃法相对粗暴简单。

中国菜在国外一般都是高消费的代名词，世界各地，但凡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中国人，也一定有价格高昂的中国菜。试着吃了一段日子，尽管不适应，但也懒得每天自己做饭，就这么凑乎着吃吧。熟食总不至于把胃吃坏，mix crew最怕这一点。

船上的中国人对我们都很好，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只要把份内的工作做好，不会苛刻地要求什么。这种宽以待人在乌克兰是少见的，乌籍top4往往暴躁易怒，酒后更加亢奋，战斗民族不仅强权，无端斥责亦不需要理由。

二

我的口语其实不算好。

但因为跟英语属同一语系，所以颇具先天优势。加之后天的学习积累，口语总的来说还够用。船上的中国船员普遍不太行，普通船员会说一些单词，驾驶员轮机员尚且也还能沟通，但也仅仅是工作方面，生活上沟通起来常常相对艰难。有那么一段时间比较痛苦：每天除了我的大AB，基本上很少人同我聊天，给我憋够呛。之后我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午夜下班以后不走，就拉着二副聊天，二副是最没有上下级分别的一个人（以下简称李小二），口语也还行，常常拽着他聊到深夜一两点，直到他不忍地提醒我：已经两点了，你该休息了。

我说：你嫌我呗？不想跟我聊了呗。

李小二说：你应该每天保证充足的睡眠，至少七个小时，毕竟早上七点四十五还要上班。

我说：没有事，我睡五个小时就enough了。

这时候他就常常做捂脸状。。。

我跟他说起了我的过往。

我小的时候学过四年体操，后来因为个子越长越高，弃了这条路。一段时间后又被拳探发现，学了四年拳击。后来也不玩了，看着人家跑船挣钱多，就改道学了这个。而这个职业，也的确是我们那里收入最最可观的职业。以至于每天交班，李小二上来第一句话就是：hey，richer（有钱人）！

事实上无论是菲律宾海员，还是乌克兰海员社会地位和富裕程度都要远远高于中国海员。也是通常意义上的有钱人，地位倍受尊崇，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媳妇。菲律宾海员以个人薪资就可以娶好多房姨太太（伊斯兰教可以一夫多妻）。

我今年27岁，漂在海上七年了，买过一辆二车跑车后来卖掉了，有一套自己的公寓，爱玩爱花钱，生活也依然过的有条不紊。

不久前有幸遇到了一个可心的好女孩，干脆就结了婚。这次出发的时候她正怀着孕呢，没错，我就是先上车后买的票。我们乌克兰的女孩确实很漂亮，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无奈国内薪资水平很低，好多女孩都在欧美国家或者中国的夜店酒吧里面讨生活。妻子的职业是幼师，月薪180-190美金（180x6.5=1170人民币，170是最低月薪，乌克兰的正常月薪大概300美金左右),而我现在的工资是2850美金（2850x6.5=18525人民币）。

我的爸爸最开始是一名电焊工，技术过硬，后来纠起了一个队伍给人包工干活，但挣得不多，操心太多，要工程尾款什么的越干越糟心。后来索性弃了，跟我一块来了AM. Nomikos做FTR,现在月薪1800多美金（比同职务的中国船员低），挣得多而且不用担心要不了钱，还不用操心。爸爸挣了钱之后就回家在自家地上盖车库（现在已经盖了四间，这次回去买了地皮再盖一间），坐等以后收租子养老。我们那里有好多人跑船做到船长老轨，挣了钱回家就买房子，一个合同期回去就能买一套，他们都快把州府和首都基辅的房子买光了。

李小二问：那养老问题就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吗？

我继续说：没什么可投资的，只能投资房产后期出租养老。因为政府的舞弊和贪腐，他们也不能相信现在给政府缴纳的养老金到时候会如期发放，担心有去无回（即使缴纳养老金，一个月也才40美金）。但是，对于政府确实是很难再信任了。另外，物价还贵。乌克兰有一个世界上最愚蠢的政府。

乌克兰

李小二听完，喃喃自语了起来：以前去过乌克兰，民风淳朴，工资不高，吃饭也不贵。但是政府官员确实刁蛮，常常狮子大开口，动不动就是四五千美金地罚款（2011-2013年左右，现在可能不是这个价了）。有时候就直接要钱，无助的船长只能站在风中瑟瑟发抖。再后来，逼不得已的船东直接请保护代理，保护代理找政府谈多少钱能保证不找麻烦顺利办关，然后给钱，官员上船办事办完了直接走。还记得多年前有个船长顺利办关没有节外生枝，后来云淡风轻地说：都说乌克兰怎么刁蛮，现实看来也不过尔尔嘛。。。殊不知保护代理早就打点过了（就显得你能了）。。。

“对啊对啊，这些家伙讹了钱回去分赃，中饱私囊已经见怪不怪了。”

顿了顿，我接着说：就连我们的适任证书也是可以花钱买到的，你发现了没，好多持有三副证书的乌克兰AB连英语都不会，证书都是早些时间花钱买的。现在虽说好了一些，每次五年到期去换证（以前还要考试，现在取消了）都得给官员一个月的工资才能让你顺利出证（二三副四千美金，top4都是六到八千），如果是取得证书的正常考试也需要相应职务至少一个月的工资，才能让你通过，不然的话，你肯定是通不过的，因为不给钱就不会让你过！这些灰暗交易官员都不粘手的，他们会授权一个关系亲近的代理人去做，最后再拿大头分赃。乌克兰政客腰缠万贯，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李小二错愕地望着我：苏联都亡了三十年了，你们还玩这个？

可不是嘛，这帮愚蠢的政府就这个尿性。也没人愿意去做实业，吃拿卡要，一个好端端的工厂迟早有一天也得给要黄了。

“所以，乌克兰就此变成了世界廉价劳动力的输出工厂？”

“的确是这样的。肥沃的黑土地为欧洲和俄罗斯输送源源不断的粮食，去欧洲打工的人很多，女的呢你懂的，红灯区啊夜店啊模特啊世界各地都有，还是代孕大国。”

李小二像极了一个好奇宝宝，不停地发问：你们那么多劳务派遣，政府就不想着收税？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怎么可能不收税啊！就拿我们来说，百分之二十的税，但是没人愿意交。一直欠着呢，天知道什么时候收割我们。”

李小二若有所思地总结道：想起来一个大佬说的“乌克兰就是欧洲的子宫，男人都被送去欧洲打黑拳，女的都被拉到夜店去做妓女”。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唉，想想你们生在中国，真的是幸福。我好生羡慕啊。”

他思考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这些年的确有些改观，不比往年了。底层嘛，都在祈求相对的公平。全世界都在说疫情期间海员是key worker，保障了世界上三分之一的商品和物流的正常供应。而我们国家完全无视这个词，甚至于连ITF（国际工人运输联盟）也没加入，海员工会就更不用提了，何谈保障我们的权益呢。最近舟山锚地的宏进轮感染新冠如果不是网络发酵，who care 啊。

没有完美的制度，只有不断改良纠错的体制，但这需要有自视和改正的勇气，不断揭破脓疮，自我革新。

我们所能接受的不完美，一定是走在刮骨疗毒的路上。否则修正将毫无意义。

三

后来我们聊到了这个行业。

李小二问道：你现在跟你的中介公司有没有契约关系？它支付你们的社保吗？有没有克扣你们的工资？

黑暗中我点了支烟，伴随着吐出烟圈的短暂欢愉，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们没有任何契约关系，它只是介绍我们给船东，它已经收取了船东的介绍费的。社保的问题它也不负责，自己也没有交，至于原因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拿的是英文合同上的全额工资，我知道你们都是两种语言签的合同，英文合同是假应付检查，中文合同才是真。

哈哈哈哈，他笑了，笑容里透着无奈。“对啊，我们确实是这样的。我们签了卖身契的，五年十年不等，更有甚者还有签十年海龄的，等于整个青春都卖给了中介。英文合同的确是假的，中文合同才是到手的实际数目，比如我这个职务，船东不光已经支付了中介介绍费，中介每个月还扒550美金，美其名曰交社保，后来我的社保就从大连最低系数交到了丹东，再后来又转到了更低系数的深圳。那是相当的颠沛流离。这个数目的钱如果我要是自己交社保，那比它代交的要多得多。另外的钱就不说了，我们现在还欠着公司一大屁股饥荒呢。”

“什么饥荒？欠谁的？”

“欠中介啊，这个真的是一言难尽。以前我们的中文合同上除去那550，还有负数工资，因为负数越积越多，最后欠的也越来越多，以至于现在火车机票体检费用都是在补帐，即便是报销了，也是一分也拿不到的。”

“这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

“你现在的处境，我理解你应该就是我们中国通常意义讲的自由船员。也就是个体户，独立不受任何一方操控，选择自由，不受约束”。

“应该是这样吧”。

“可惜啊，我们的房子太贵了。不然的话就像你们那样，挣了钱就回去买套房子，出租还是升值都各得其所。我们大部分船员都是早期完成原始积累买一套小房子，后来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再攒钱置办第二套大房子，也有退休前买好小别墅的，不过那都是好几十年前迎着改革春风的事了。现在的海员地位已大不如前，海上农民工而已。”

“我家那边的房子以前还好，现在行情也不行了。我住在顿涅茨克，就是乌东独立的其中一个州，每天都能听到稀稀拉拉的炮声，有时候是训练有时候是前线冲突，市区的房子因为这个价格一直下行，另外欢迎你来投资，哈哈哈。”

“战争真的是一剂猛药，轰碎了多少美好。”

黑暗中，我不无忧伤地说，“和平是最重要的，乌克兰不想做下一个叙利亚。”

战争中的叙利亚儿童

四

这些年乌克兰寡头四起，轮流坐庄。

2019年乌克兰大选，在一部电视剧里面饰演总统的喜剧演员泽连斯基当选总统，素人上位，民众给予厚望。

殊不知，坐在他身后的是另外一位寡头。

泽连斯基

后来的故事大家也都看到了。

先是泽连斯基试图帮助川普连任站错队伍收集拜登丑闻，被控告干预美国大选。美国人给了乌克兰1.25亿美元军费，想要乌和叙利亚牵制住俄罗斯，泽连斯基有了底气嚷嚷着要武力拿回独立的顿巴斯地区，以及2014年已经公投失去的克里米亚。俄罗斯大兵压境，泽连斯基无路可走，不见美国支援，最后委曲求全向普京求和。那些天风声鹤唳的，总感觉战争一触即发。拜登说普京是个杀手，普京祝他身体健康。说着就上飞机打了几个趔趄。接着中国跟伊朗签订了4000亿美金的大单，包括基础建设，能源供应，石油用人民币结算和北斗最高权限军事制导。美国立马慌了，示好俄罗斯离间中俄关系。求着伊朗重谈伊核协议。布兰登跟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在冰岛会面，接着普京和拜登会晤，拜登遂取消了制裁了多年的俄罗斯送往天然气去德国的北溪2计划。示好俄罗斯，一起压制中国。管道决意不再通过乌克兰，收租子不成，反倒被渣男再一次放鸽子。泽连斯基随后取消了针对制裁中国的欧盟声明。做美国的小弟，乌克兰已经病入膏肓。

才刚刚三十年的前车之鉴，乌克兰怎么就忘了呢。

苏联解体后的乌克兰，本来拥有仅次于俄罗斯最好的家底。军工厂造船厂核武器先进的战斗机，大批优秀的工程师技术人员大部分集中在黑海沿岸的几个州，具备了苏联顶尖的军事以及科技实力。但为了加入欧盟，在亲美的路上一路走远，诚意满满销毁了1272枚核弹头2500枚战术核武器，为了几艘散货船订单拆分了之前的核动力航母，连带承受不了巨额保养费的先进战斗机一起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