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针对港口国监督制度下港口国监督官员与船员之间的低信任度问题，通过半结构化访谈了解港口国监督官员与船员的观点，分析两者之间低信任度的原因和影响，并从船员、船舶、航运公司和主管机关等方面提出对策，以提升港口国监督效能、维护海上航行安全并促进航运业可持续发展。
关键词：信任度；港口国监督；船员；安全文化
一、引言
在全球航运业蓬勃发展的当下，海上贸易作为国际贸易的关键支柱，承载着超过90%的货物运输量，其安全性与高效性至关重要。港口国监督 ( PSC ) 作为保障海上安全、防止污染海洋环境以及确保船员权益的关键机制，主要由港口国监督官员 ( PSCO ) 执行具体检查工作，他们依据国际公约、法规，对抵港外籍船舶实施检查，以确保船舶符合安全与环保标准。在检查过程中， PSCO和船员需要充分沟通与合作，两者之间的互动是关键环节之一。然而，由于区域检查标准不一致、公正文化缺失及PSCO专业技能和行为举止不佳等原因，PSCO和船员之间仍然存在低信任度问题。这不仅会降低检查效率，还可能会掩盖船舶真实存在的安全隐患，无法有效发挥PSC的作用。鉴于此，应深入剖析PSCO与船员之间低信任度问题的成因并探寻有效对策，以提升PSC效能、维护海上航行安全并促进航运业可持续发展。
二、低信任度问题典型案例
东京备忘录组织公布了一个典型案例：2020年4月18日，某港口国PSCO给某船舶开具了一项有关生活污水处理装置方面的滞留缺陷，但是船方不予认可，随后以缺乏相关滞留依据为由进行了复议，并复议成功。案例中，PSCO在沉淀柜的观测孔内看到了再循环后的浮渣或泡沫，在未进行进一步取样检测以确定装置是否存在缺陷的情况下，就判定生活污水处理装置失效，并采取了滞留措施，开具的滞留缺陷为“生活污水处理装置失效”。鉴于PSCO存在比较明显的主观判断、取证不足和缺陷描述不准确等问题，最后复议专家组成员一致认为滞留决定缺乏有力的证据，并要求港口国主管当局撤回滞留决定。类似情况严重降低了PSCO和船员之间的信任度，影响了PSC质量。
东京备忘录组织在网站专门开设了“滞留审查案例摘要”专栏，公布PSC滞留复议案例，2020年以来共有7件。2023年，中国海事局PSC研究分委会收到由滞留缺陷引起的正式复议申请1起，其他缺陷引起的申诉9起。PSCO和船员之间的低信任度问题值得业界关注。
三、低信任度问题的影响
在PSC检查过程中，PSCO和船员之间的信任至关重要，低信任度会产生一系列的潜在影响。
( 一 ) 降低检查质量和效率
如果两者之间信任度低，船员会在一定程度上质疑PSCO的专业性和判断力，不愿意主动报告和分享相关的数据和信息，怀疑PSCO提出的安全管理建议，或不积极采取纠正措施。这可能导致无法及时解决相关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事故和风险发生的概率。PSCO可能会怀疑船舶的安全性和合规性，扩大检查范围并增加检查深度，导致检查时间延长，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船舶的运营效率。
( 二 ) 阻碍公正文化的建立
部分PSCO的专业判断和行为举止不当，可能会导致船员的心理安全感低，再加上对指责文化和失去工作的恐惧和担忧，船员不会主动报告和分享自己对于安全方面的关切，长此以往，船员、船公司和PSCO之间的关系可能会疏远。一旦PSCO开具了和责任船员相关的缺陷，船公司可能会将缺陷锁定到具体的船员并采取相应的惩罚措施，比如扣除工资、停职甚至加入黑名单，这将影响船员的职业生涯，同时也激化了船员与船公司之间的矛盾，不利于公正文化的建立，阻碍了船员的招募和留任，对船员权益和福利造成一定的影响。
( 三 ) 影响国际合作关系
如果信任度低导致船舶被滞留，可能会增加船舶的运营成本，包括滞期费、额外的检验费用和可能的修理费用，在一定程度上会激化船东和主管机关之间的矛盾。由于政治腐败和权力滥用的情况，低信任度可能会影响特定船旗国与港口国之间的关系，导致港口国对某些船旗国的船舶实施更严格的检查。长期的低信任度还可能会影响各区域谅解备忘录组织及IMO成员国之间的合作，影响全球海上安全和环境保护的共同愿景。
( 四 ) 影响安全文化的传播
PSCO和船员之间的低信任度导致公正文化缺失、船员心理安全感低等问题，影响船员与PSCO的沟通和反馈，也会导致低质量PSC数据的产生。PSCO开具的报告无法真实反映船舶在安全与防污染管理方面存在的问题，汇总到各谅解备忘录组织信息系统中的数据也会不客观、不全面。船旗国或认可组织在对船公司进行安全管理体系审核、事故调查或船舶检验时，无法有效通过船舶以往的PSC检查表现来综合评判船舶管理水平和船员适任能力，这会导致船舶安全相关的数据出现连锁性的问题，进而影响整个航运业安全文化的传播。
四、低信任度问题访谈
为进一步研究PSCO和船员之间的低信任度问题，笔者采用半结构化访谈的定性研究方法，对24名参与者进行了访谈，访谈对象包括12名PSCO和12名船员。他们都来自中国，年龄为26~55岁，且都是男性。选取的PSCO分布在不同省份的海事管理机构，具有0~15年的海上工作资历；选取的船员具有4~21年的航海经历，就职于不同的国内外航运公司，在不同种类的船舶 ( 包括集装箱船、邮轮、散货船、油轮、化学品船 ) 上工作。对PSCO的访谈有26个问题，内容涉及PSC制度、知识更新、心理安全、公正文化和报告等方面；对船员的访谈有21个问题，内容涉及PSC制度、腐败和权力滥用、信任的关键组成部分和迎检经验等方面。
( 一 ) PSCO的观点
一是PSC专业性强，PSCO需要具备丰富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其专业技能和职业素养直接影响PSC的有效性。二是PSC压力大，访谈中，10名PSCO表示在开展检查时，时常面临船舶靠离泊计划调整、检查与船员休息时间冲突等问题，这些因素可能会对检查结果造成一定的影响。三是不同国家或区域对相关国际公约的执行程度不同，使船员在一定程度上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导致对全球PSC协调机制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四是船员专业技能欠佳，部分船东为了寻求低薪船员，降低了船员的适任要求，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船员对于信任的认知。
( 二 ) 船员的观点
一是检查会给船员带来巨大的工作量，正如10名受访船员所说，有时候船舶在深夜靠泊，第二天早上要接受检查，船员需要准备相关证书文书、体系文件、检查记录等，相关工作会使船员更加疲劳。二是部分PSCO在检查中比较强势，不允许船员发言或解释，容易导致船员产生恐惧感，对PSCO的信任感和自身的心理安全感都大大降低，不敢向PSCO分享有关安全方面的担忧和想法。三是船员不敢主动报告相关隐患，不愿发声，担心公司会对其进行问责和处罚。四是检查过程中可能存在腐败问题，8名受访船员表示有些相对落后国家和区域的PSC不是从促进船舶安全的角度出发，腐败和权力滥用的现象比较普遍，确实给船公司和船员带来很大的负担。
五、低信任度问题原因分析
( 一 ) 区域检查标准不一致
PSC一直是在国际公认的框架下运行的，由于地域文化差异、经济发展不平衡等原因，不同国家对于国际公约的执行程度不同，导致检查标准不一致 [1]。不同区域检查标准不一致可能会对全球范围内PSC制度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也会对PSCO与船员之间的信任产生较大影响，因为PSCO在检查中作出了隐藏的价值判断[2]，会导致PSC不再被视为提高航运质量和船舶安全的有效手段。
( 二 ) 腐败和权力滥用
10名船员在访谈中提到PSC中的腐败和权力滥用问题，并指出这种情况大多存在于某些特定的国家或区域。现阶段，PSC中的权力滥用和腐败的现象有所减少，但在某些区域谅解备忘录组织中仍然存在，并正在影响PSC效果。访谈中，4名船员还提到另一个层面的腐败，即政治腐败。当国家通过PSC来对付政敌或者竞争对手时，PSC就变成了武器，个别成员国会根据港口国与船舶所属船旗国之间的政治关系，对船舶作出不同的判断。这种类型的政治腐败主要发生在政治地位差距较大的相邻国之间。如果两国发生政治纠纷，港口国的控制权可能会被滥用，一个国家的船舶可能会因此被另一国家滞留，但是这种腐败很少被大众提及[3]。
( 三 ) 公正文化缺失
由于公正文化的缺失，船员不敢主动向公司和PSCO报告与安全相关的担忧，因为很有可能会被指责、处罚，甚至还可能丢掉工作[4]。船员对指责文化和失去工作的恐惧构成了航运业安全事件报告和公正文化建立的最大障碍[5]。现阶段，某些航运公司没有将船员报告当作可以学习和改进的资源，这是和安全文化相违背的，因为安全文化一直倡导让一线操作人员参与到安全事务当中[6]。建立信任需要团队沟通和合作，管理层需要建立公正文化来培养信任，为所有员工提供参与安全相关的讨论机会，增强船员的归属感。
( 四 ) 专业技能和行为举止不佳
近年来，全球范围内PSC教育培训机制变化较大。由于每位PSCO的专业背景不同，PSCO的专业技能和知识更新受到了较大影响，再加上资金不足、后备人才短缺、专业团队支持不足等情况，导致PSC质量参差不齐。航运公司和船员会根据PSCO开具的滞留缺陷来学习相应的公约条款。经访谈得知，巴黎谅解备忘录 ( PARIS MOU )、澳大利亚海事局 ( AMSA )、美国海岸警卫队 ( USCG ) 的PSCO在履行公约方面做得比较好，但某些国家或者区域谅解备忘录组织的法规依据引用仍存在较大问题，有时候甚至会出现法规依据完全缺失或者引用错误的情况，有时对ISM规则的引用也不规范[7]。
( 五 ) PSC带来的疲倦感
10名受访船员表达了对于PSC的疲倦感，因为PSC基本上都是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进行的，整个迎检过程会占用船员大量的工作和休息时间，也意味着船上工作和生活的中断，在一定程度上造成船员疲倦[8]。随着航运业运营效率的不断提升，船舶在港停留的时间也在不断压缩，PSCO受船舶靠离泊作业计划、船员休息时间冲突、检查人员短缺等因素的影响，开展PSC的节奏比较紧凑，很难在一次检查中涵盖所有项目，也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与船员之间的沟通。
( 六 ) 船员专业素养不足
所有受访者都肯定了船员专业性对信任和海上安全的重要性。船员作为一线操作员，其综合素养直接决定船舶安全水平。船员除了要具备基本的专业技能外，更加重要的是责任心和态度。责任心和态度会驱动船员独立思考，促使其对专业技能的学习和提高，同时，驱使船员主动预判和评估，增强情景意识，有效提升应急处置能力。现阶段全球范围内航运业竞争压力巨大，部分船公司为了节约成本会选择在方便旗国家注册船舶来降低配员要求，且招募的船员整体素质不高。受限于专业技能，船员与PSCO之间的信任也会受到影响。
六、相关对策
( 一 ) 船员方面
船员应提升安全意识和责任感，结合岗位职责做好设备的维护保养工作，还应主动学习公约、法规，了解PSC相关的程序，熟知复议和申诉程序等。在检查过程中，船员要积极表达对船舶安全的见解，勇于和PSCO据理力争，敢于质疑PSCO开具的缺陷，对相关的公约和技术标准进行讨论。
( 二 ) 船舶方面
船舶应强化安全管理体系的日常运行，特别重视船舶设备的维护保养，做好迎检前的自检工作，可以参考其他港口国类似的预检自查表 ( pre-inspection checklist )，积极占据主动。重视一线船员对于船舶安全的作用，认真开展不符合项的分析、上报和改进，提升船舶安全管理水平。船长应以身作则，积极营造良好的工作氛围，带动全船积极投身于船舶安全维护。
( 三 ) 航运公司方面
航运公司应积极营造公正文化和学习文化氛围，建立奖励机制，鼓励船员参与日常安全相关的事务，为船员提供报告安全建议的机会，并公平地对待所有船员。强化知识管理，有效收集和分享行业内的相关资讯，并及时传递至船舶和船员，降低船上再次发生同类意外或事故的可能性。
( 四 ) 主管机关方面
海事主管机关应探索建立船旗国、认可组织、船东和港口国主管机关四方联检机制，各方共同参与检查，为船员提供分享船舶安全相关经验和实践的平台，提升船员参与船舶安全事务的积极性。优化检查流程，采取预检通知的形式提前告知船方检查计划和检查重点，防止造成船员迎检疲劳，提升检查效率。强化PSCO入职培训和知识更新，注重良好行为举止、与船员沟通技巧等方面的培训和引导，帮助其养成良好的检查习惯。PSCO应切实提升专业技能，规范检查行为，秉持“开放式”安检的理念，认真听取船员的诉求和见解，增进与船员的互动，耐心解答缺陷背后的公约要求。通过PSCO和船员之间的高质量沟通与合作促进安全管理持续改进，以实现共同的安全目标。
七、结语
PSCO与船员之间的信任对于航运安全至关重要，整个航运业应持续关注船员群体，致力于公正文化的建立，有效提升船员心理安全感，增强PSC过程中真实数据的流动，提高数据质量，充分发挥PSC在船舶安全和污染防治中的作用。IMO应呼吁全行业持续关注报告文化、人为因素、学习文化、公正文化的实施情况，维持和扩大岸基管理人员、船员和主管当局之间的信任关系。通过定期组织技术研讨会、论坛、安全培训等形式，推动和引导全行业营造安全学习文化氛围，以船员视角分享船舶安全相关的经验和最佳实践。还应致力于统一和协调各区域备忘录组织的检查程序和标准，为各区域备忘录组织间的沟通与合作提供机会，识别和应对航运业存在的安全挑战。
参考文献：
[1] 李守超.港口国监督检查机制的现状分析及其统一性研究[D].天津:天津大学,2020.
[2] WALLS J,PIDGEON N,WEYMAN A,et al.Critical trust:understanding lay perceptions of health and safety risk regulation[J].Health,Risk & Society,2004,6(2):133-150.
[3] LINDROOS E.Port state control impact on shipowners[D].Turku: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2019.
[4] ARCE M C,BAUMLER R.Effective learning from safety events reporting takes two:getting to the root & just culture[J].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n Marine Navigation and Safety of Sea Transportation,2021,15(2):331-336.
[5] PUTRA A M,ARCE M C,BAUMLER R.Insights on just culture from seafarers and shipping companies in Indonesia:an exploratory study[J].Work,2024,77(1):161-170.
[6] LYU P.Support a safety learning culture in port state control regime[D].Malmo:World Maritime University,2023.
[7] FALK A.Port state control:perceptions on conflicts[D].Goteborg:Chalmers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2016.
[8] HJORTH F.Complexity and ambivalence in ship safety inspection:the view of Swedish port state control officers[M].Vaxjo and Kalmar:Linnaeus University Press,2015.
作者简介：
贾永康，张家港海事局船舶监督处，三级主办。
顾罡，江苏海事局船舶监督处，四级调研员。
胡斌，张家港海事局船舶监督处，四级主办。
本文刊发于《世界海运》2025年第2期，转发须注明作者和原文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