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MC：公共承运人拒绝交易和报复行为认定及其违法责任
任雁冰，15902025918
摘要
美国托运人与船舶运营公共承运人签订年度服务协议后，如承运人未能做到约定运量，又未能与美国托运人续签下一年度服务协议。如美国托运人向美国联邦海事委员会（FMC）投诉承运人违反美国航运法存在拒绝交易和报复行为，承运人会承担何种法律后果呢？按FMC于今年8月做出的一份终审裁定，承运人应向美国托运人支付双倍赔偿1700多万美元。本文将系统梳理FMC终审裁决中蕴含的执法论证路径，并提出简评和建议。
关键词：美国航运法船舶运营公共承运人拒绝交易报复双倍赔偿
公共承运人HSDG与美国托运人OCJ签订了一份2020-2021年度海上货物运输服务协议，约定最低箱量200 FFE，实际承运了185 FFE，差额15 FFE。该服务协议到期前，双方未续签服务协议。随后OCJ在美国联邦海事委员会（FMC）投诉HSDG违反美国航运法，要求HSDG承担违法赔偿责任。FMC行政法庭（Administrative Law Judge）于2023年6月做出初审裁定，判令HSDG赔偿9,843,766.40美元。双方均不服，向FMC申请撤销一审裁定。FMC于2024年8月做出终审裁定，改判HSDG赔偿17,563,806.14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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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海上货物运输服务协议及其履行和续签协商
OCJ是美国佛罗里达一家为国内数百个品牌销售转运配送商品（dropship product）的公司，OCJ也有一些从亚洲和巴西至美国加利福尼亚或肯塔基直接进口家具和办公用品的项目。
HSDG是德国汉堡一家船舶运营公共承运人（Vessel Operating Common Carrier, VOCC），其在2021年11月1日并入马士基。
2020年6月，OCJ与HSDG签订了一份海上货物运输服务协议，由HSDG为OCJ从外国向美国运输货物并在美国仓库交货。该服务协议编号AECC0000291，有效期2020年6月23日至2021年5月31日，最低运量为400个20尺箱量（TEU），相当于200个40尺箱量（FFE），从亚洲到加利福尼亚，费率按约定，损害赔偿条款约定：如承运人未能提供约定箱量的90%，则应承担损害赔偿责任，赔偿金额按250美元/TEU计算。
在2020-2021服务协议履行期间，OCJ一直要求HSDG提供更多箱量。2020年10月16日，OCJ向HSDG发送了一份律师函，告知HSDG已违约，要求HSDG尊重协议约定，包括最低箱量要求。2020年10月21日，HSDG通过内部邮件对此事进行了沟通。
早至2021年1月，OCJ开始与HSDG协商续签2021-2022年度服务协议事宜。至2021年3至4月间，续约协商仍在持续。
2021年4月28日，OCJ向HSDG发送了第二份律师函，告知HSDG已违反2020-2021年度服务协议，并明确表示如HSDG未能改正，OCJ将向美国联邦海事委员会投诉寻求救济。 这是OCJ第一次向HSDG表明向美国联邦海事委员会投诉的意图。随后HSDG也有一些内部邮件沟通。
2021年5月31日，2020-2021年度服务协议届满，期间共运输185 FFE，剩余15 FFE未运输。OCJ与HSDG最终未续签2021-2022年度服务协议。
二、OCJ向美国联邦海事委员会投诉及初审裁定
2021年12月13日，OCJ向FMC提起投诉（Complaint），声称HSDG是船舶运营公共承运人，其未按约定履行2020-2021年度服务合同以及未续签2021-2022年度服务合同 违反了《美国法典》第46卷第41104（a）（3）款和第41104（a）（10）款。
2023年6月7日，FMC行政法庭作出初审裁定（Initial Decision），认定HSDG拒绝交易并实施报复构成明知且有意违反《航运法》禁止性规定，据此判令HSDG向OCJ赔偿9,843,766.40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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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申请撤销初审裁定及终审裁定
HSDG和OCJ均在2023年6月29日对初审裁定申请撤销（exceptions）并均在2023年7月21日提出答辩（response）。
2024年8月27日，FMC做出终审裁定，在责任问题上维持初审裁定，在损害赔偿金额问题上对损失计算方式予以改判。
四、FMC终审裁定蕴含的执法论证路径
（一）FMC是否享有本案管辖权
初审裁定认定FMC对OJC提起的航运法之诉享有管辖权，终审裁定予以维持。
HSDG主张，将OJC的索赔作为航运法之诉而非违约之诉对待，会使《美国法典》第46卷第40502（f）款形同虚设，因为每一种违约都变得在航运法下可诉。
但FMC的审查标准是： “投诉人的主张在本质上是违约，还是也涉及航运法特有的因素”（whether a complainant’s allegations are inherently a breach of contract claim, or whether they also involve elements peculiar to the Shipping Act）。FMC有义务对航运法之诉进行审查，因为其与违约之诉不同并涉及不同的法律分析。
本案中，OJC没有寻求违约救济，而是寻求航运法违法赔偿，即针对HSDG在知悉OJC向FMC投诉意图之后的行为，并提供了确凿证据证明其主张。因此，FMC享有本案管辖权。
（二）初审裁定撤销申请的审查标准
按《美国联邦行政法典》第46卷第502.227（a）（6）款，FMC在审查初审裁定撤销申请时，拥有“做出初审裁定的所有权力”。因此，FMC会对初审裁定进行全面审查。
（三）举证责任
按美国行政程序法，即《美国法典》第5卷第556（d）款和《美国联邦行政法典》第46卷，投诉人应承担举证责任提供优势证据（a preponderance of the evidence）证明其主张，这意味着其必须说服FMC其主张更可能成立（more probable than not）。
（四）HSDG是否应承担违法责任
1、HSDG是否与OJC拒绝交易
初审裁定认定HSDG的拒绝交易行为违反了《美国法典》第46卷第41104（a）（10）款，因为本案证据证明HSDG在收到OJC发送的意图向FMC投诉的函件后拒绝再按2020-2021年度服务协议提供任何舱位并拒绝协商续约。终审裁定对此予以维持。
在此问题上，初审裁定进行了两方面审查，首先审查相关实体是否拒绝交易或协商，换言之，是否将相对方拒之门外；之后审查这种拒绝是否合理。总体上，拒绝交易案件以具体事实为基础，须具体案件具体酌定。
2、HSDG是否对OJC进行了报复
初审裁定认定HSDG在收到OJC发送的意图向FMC投诉的函件后拒绝再按2020-2021年度服务协议提供任何舱位并拒绝协商续约，构成对OJC的报复，违反了《美国法典》第46卷第41104（a）（3）款。终审裁定对此予以维持。
在此问题上，初审及终审裁定认为，一方面，HSDG在履行2020-2021年度服务协议期间或在协商续约期间参与了将OJC拒之门外的禁止性行为（prohibited conduct）；另一方面，OJC向HSDG发送的表达投诉意图的通知构成受保护行为（protected activity）。
（五）HSDG的违法赔偿应如何计算
初审裁定认定，由于HSDG构成明知且有意违反航运法，因此HSDG应对OJC进行 双倍赔偿（double reparations）。终审裁定对此予以维持。
初审裁定基于OJC的利润损失计算损害赔偿金额，但终审裁定认定其计算未能准确反映OJC在相关期间的精确利润，具体来说，初审裁定认为双方协商续签的2021-2022年度服务协议在最低箱量上应为200 FFE，但有充分证据证明双方会将最低箱量翻倍，因此应以400 FFE作为双方协商续签协议的最低箱量。
关于每个集装箱的利润（ 即OJC托运货物的实际销售价减去OJC采购价、销售佣金、市场费用、履行中心费用和海运费等成本），终审裁定进行了重新计算，推翻了初审裁定认定的每个集装箱平均利润22892.48美元。具体来说，终审裁定认定，关于2020-2021年度服务协议项下履行箱量差额，OJC每个集装箱的平均利润是20737.24美元；关于未续约的2021-2022年度服务协议项下箱量，更精确的计算是每个集装箱平均利润18983.01美元。
据此计算如下：
1、2020-2021年度服务协议项下箱量利润损失
（2）利息34538.02美元；
2、2021-2022年度服务协议项下箱量利润损失
（六）OJC是否有减损义务
减损义务可阻止一方索赔可合理避免的损失。但初审裁定认定OJC没有合理措施减少其损失。终审裁定对此予以维持。
（七）是否应对HSDG进行披露制裁（discovery sanction）
初审裁定认定不必对HSDG进行披露制裁，因为OJC要求但HSDG拒绝披露的信息并非本案解决所必需。终审裁定对此予以维持。
五、简评和对策
关于 行政违法责任，在 HSDG是否存在拒绝交易和报复行为上，FMC依据的主要证据是HSDG内部来往邮件及相关证人证言，对这些证据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裁量，即使HSDG提出了相反意见，FMC并未采信。
关于 行政违法赔偿金额，就每个集装箱平均利润及受影响箱量来说， FMC主要采信了OJC提供的专家报告，并认定HSDG在损失认定方面处于不利举证地位，理由在于： 如犯错方因自身行为而妨碍了精确计算损害赔偿，则犯错方须承担这种不确定性风险，损害赔偿可基于相关数据进行适当和合理估计（“[W]here a wrongdoer has by its own actions prevented the precise computation of damages…the wrongdoer must bear the risk of the uncertainty and that damages can be shown by just and reasonable estimates based on relevant data.”）。
需要再次强调的是，如公共承运人违反了美国航运法并应承担违法责任，则可计算 双倍赔偿，这对公共承运人而言是一种 重大执法风险。
同时，本案戏剧性的凸显了 行政违法责任与 民事违约责任之间的巨大差别。如按 HSDG与OJC之间2020-2021年度服务合同，则HSDG实际运输箱量185 FFE已达到约定总箱量的90%，按约定无需承担违约责任；即使承担责任，也应按约定限额250美元/TEU计算，违约赔偿限额= 箱量差额30 TEU（相当于15 FFE）x 250美元/TEU = 7500美元。这与行政违法损害赔偿1700多万美元存在天壤之别。
更需注意的是，按FMC终审裁决，FMC将OJC表达向FMC投诉意图的通知作为一种受保护行为（protected activity），公共承运人在收到这种通知后如不知检点或在内部沟通中表达不当，将会被认为明知和有意行为，触发行政违法责任和双倍赔偿。
面对美国航运法及FMC执法风险，站在公共承运人和托运人公平立场，谨提供风险防范建议如下：
1、公共承运人与托运人订立服务协议后，应严格履行合同，如公共承运人存在违约行为，不仅会触发 民事违约责任，还可能触发 行政违法责任，后者比前者可能更加严重；
2、在履行合同过程中，如托运人发现公共承运人存在违约行为，可向公共承运人发送通知，表明自己会向FMC投诉，主张公共承运人违反航运法，这有可能使自己获得双倍赔偿；
3、公共承运人不论是否收到托运人表明向FMC投诉意图的函件，在内部沟通过程中也应慎重对待自己的行为和表达，避免使FMC自由裁量为拒绝交易或报复托运人或其他违法行为。这是执法风险在特定情势下存在一定不确定性，有时会令公共承运人不知所低地向外爆金币。
任5，于广州
2024年9月15日
附：FMC终审裁定引述的HSDG内部邮件
2020/10/21邮件
2021/04/29邮件之一
2021/04/29邮件之二
Later, on April 29, 2021, at 2:04 PM, Mr. Li emailed Mr. Pump, “[s]orry to trouble you but I need your executive decision on this account…I was completing [sic] unaware of the legal action they put against us…they are threatening us on liquidated damage…Meanwhile, they are proposing a renewal contract with 400 FFE MQC but all rates remain the same from last year contract. In my opinion this is pathetic and unacceptable, it will be a risk to continue work with this account especially considering our space situation this coming year. I can work with APAROM to ensure they will get the remaining 18 FFE before end of May.”I.D. at 15. Mr. Pump responded the same day, “Fully agree. We should not engage in any renewal discussions with customer in light of the potential litigation, I would also not provide them with space under the existing contract. The shortfall will be compensated as per contract terms.”Mr. Li communicated this “executive decision”to other HSDG employees on April 29, 2021, stating that HSDG should not engage in renewal discussions and should reject the proposed agreement. I.D. at 15-16. Mr. Li also stated, “we should also consider not provide them space under existing contract. The shortfall will be compensated as per contract terms[.]”
2021/04/29邮件之三
Mr. Gast, the risk manager, followed up with his own email to HSDG employees internally on April 29, 2021, opining that, “The first time this occurred I stressed the financial impact such a lawsuit could carry and I have done so again. It appears our local sales colleagues had tried to address the capacity issue with origin but were advised that no additional space would be granted for this customer…Should such a lawsuit occur I can easily imagine the cost would easily wipe out any profits gained from the commercial relationship due to potential breach of contract judgments against us and the cost of our own legal representation. At this point I do not know what more could be done from my side other than to wait for May 31 to see how bad the shortfall i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