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事法官小故事—海事官司里遇见信用卡

小法庭小故事之 - 海事官司里遇见信用卡

吴胜顺

小法官说过，俺这小法庭是海事法庭，只管海上的事，管船上的事，管港口的事，不管其他事。但这船往往是要贷款的，贷款便要扯上银行，扯到银行就涉及利息。这几年行业不见好，银行起诉船东还本付息，动辄千万上亿，扣船卖船，很是频繁，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海事官司里经常碰到信用证的事，但不大会扯进信用卡的事。印象里，信用卡往往是用来消费的，而且是有额度的。小法官却偏偏遇上了。这次就说说海事官司里遇见信用卡的事，聊聊信用卡背后那些利息的事。顺带说明，为谨慎起见，故事是真的，卡的名称已经作了改动，免得对号入座，引起误会。

话说老陈经营着一艘海上收鲜船，资金不够，要借钱买冰买油修理保养。听说银行新推出一种优惠贷款，是专门针对农民渔民生产性资金安排的，叫“惠农卡”大额分期贷款，可以贷一年，免息，一次性放贷，期满一次性还贷，但要先付5.5%手续费，并提供抵押和保证。老陈一合计，觉得蛮划算，就向银行提了申请，贷70万。办了船舶抵押，找了四位亲朋好友作保，签了一大叠的合同，缴了38500元的费用。老陈还在一份银行告客户书上签了字按了印，意思是银行已详细告诉老陈，一年期满，贷款不还的话，要按日万分之五支付透支息(相当于月息一分半)。银行说，贷款要办信用卡，钱打到卡里，可一次性取现。老陈就填了张申请表，申请表的背面，印满了密密麻麻苍蝇脚般的小字，据说是银行统一缮制的信用卡领用合约，至于具体什么内容，老陈自然未理会——其实，即使理会，也理会不了，更理不明白。

手续妥了，贷款放了。老陈刷了卡，也取了现；花了钱，也欠了贷。天有不测风云，本指望用这笔贷款好好经营收鲜船，赚取些利润，增加点收入，未料老陈害了一场病，从此卧床不起，收鲜的营生荒废了，贷款却分文未还。一年期满，银行急了，一纸诉状把老陈连带几个保证人都告了，要求归还贷款，并按信用卡领用合约支付透支息、复利和5%的滞纳金，拍卖抵押船舶，还本付息。先是到当地县法院，后来律师听说船舶抵押案件归海事法院管，又诉到了俺小法庭。小法官在这里扯大嗓门，大声广播广播，船舶抵押案件是最最最传统的海事案件，船货冒险抵押据考证是许多现代法律制度货真价实的老祖宗，比如保险，比如抵押借贷。

在小法庭呆了20多年，每年总会遇到几个船舶抵押案件，大大小小，国内国际，有几千万甚至过亿的，也有一二十万甚至拿个证书作押，或者只在借条上加了一句话的，是非对错，大多一目了然。小法官对银行起诉老陈的案件，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直觉逾期利息累算起来有点狠。可庭审前详看证据材料，庭审中细查来龙去脉，不竟顿生疑窦：既有贷款合同，又有信用卡领用合约，既抵押、保证借贷，又凭信用卡取现还款，银行与老陈之间是借款合同关系还是银行卡关系，或者兼而有之？预先收取的38500元是银行卡业务手续费还是借款利息，如果是利息，能预先收取吗?银行告客户书规定贷款逾期后按日万分之五收取透支息，而信用卡领用合约规定除透支息外，还按月滚动计收复利，并另收5%滞纳金，到底应按哪一个计算逾期利息或违约金?以前还真没遇到过这些问题，而且据说这“惠农卡”贷款模式是他们新推出的，得好好琢磨，细细推敲，把关系捋明白，把是非讲透澈，把“贷”“卡”分清楚，把利息算踏实，谨慎下判，说个道理，给个交待。

案件判了，也生效了——借款本金扣减预先收取的手续费38500元，按661500元计算；逾期还款利息依银行告客户书约定按日万分之五计算；复利和滞纳金不得计收。银行一方代理人感慨——对判决结果很是失望，对判决说理非常赞赏，心悦诚服，不上诉了。

判词显得有点絮叨，因为太想把道理讲明白、讲扎实。也正因为太想把道理讲好讲透，忽略了其他细节，以至于出了文字笔误，虽已裁定补正，但还是要虚心认个错，向银行、老陈他们道个歉，赔个不是。小法官遇理说理，知错认错(仅对名称等作了细微处理，其余均摘自判决书。如嫌啰嗦，不妨略过)。

一、关于银行与老陈之间合同属性的问题。银行与老陈签订个人循环贷款最高额抵押合同、个人循环贷款额度协议、信用卡大额分期合同，并将告客户书交老陈签字确认，与保证人签订信用卡大额分期保证合同，约定由老陈提供船舶作最高额抵押，由保证人提供连带责任保证，向老陈提供贷款；同时，银行又以信用卡刷卡取现方式一次性向老陈放贷70万元，约定贷款期限1年，届期由老陈一次性归还70万元，手续费按5.5%计38500元预先一次性收取，期内免息，逾期还款按银行卡透支计收透支利息。综合上述合同条款内容、合同对当事人权利义务的约定、贷款担保以及放贷和还款方式，应当认定当事人之间构成以船舶作抵押、保证人提供连带责任保证的借款合同关系。老陈向银行申请信用卡并以信用卡刷卡取现，在本案中仅体现为凭该信用卡支取70万元贷款并作为还贷结算账户的功能。该70万元款项的性质也应认定为借款合同关系下发生的借款，而非纯粹的信用卡取现，更与信用卡消费结算功能无涉。

二、关于手续费、逾期利息和违约金问题。银行与老陈之间系借款合同关系，基础合同是借款合同，而非基于信用卡产生的金融机构与持卡人之间的其他法律关系，本案纠纷性质是借款合同纠纷而非银行卡纠纷。合同法第二百条规定，“借款的利息不得预先在本金中扣除。利息预先在本金中扣除的，应当按照实际借款数额返还借款并计算利息。”银行与老陈在信用卡大额分期合同中约定，合同项下大额分期手续费费率为使用贷款金额的5.5%，并据此预先一次性收取手续费38500元，而贷款期限内借款免息。上述约定及其作法，实质上是以金融机构信用卡业务手续费的名义，变相预先收取借款利息，不符合合同法第二百条前段的规定，已经预先收取的手续费38500元应当从借款本金70万元中予以扣除，扣除后的借款本金为661500元。合同约定手续费费率为使用贷款金额的5.5%，贷款期限1年，可视为双方对借款利率的约定，即借款年利率5.5%，由老陈据此于借款到期时还本付息。

银行告客户书载明，“对逾期部分金额将转入银行卡透支余额，并按银行卡透支计收透支利息（日息为万分之五）。”而信用卡大额分期合同约定，“本合同项下逾期透支息及滞纳金计算及收取标准按《xx信用卡领用合约》规定执行。”《xx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信用卡领用合约》第17条规定，“甲方（持卡人）在到期还款日之前未能偿还当期对账单列明的最低还款额……，甲方除按照规定利率支付透支利息外，还应按最低还款额未还款部分的5%支付滞纳金……。”第18条规定，“……乙方（xx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对甲方不符合免息条件的全部欠款（包括透支取现及转账交易，不包括滞纳金等相关费用）按月计收复利，日利率为万分之五……；起息日以透支交易记账日为准。” 可见，涉案银行告客户书与信用卡大额分期合同，两者对借款逾期利息及违约责任的约定并不一致，前者仅约定由借款人按日万分之五支付逾期利息，而后者则约定根据贷款人规定的信用卡领用合约相关条款，由借款人另外再支付未归还金额5%的滞纳金并计算透支利息的复利。本院认为，本案中有关借款逾期利息及违约责任，应当按照银行告客户书约定处理，即借款人逾期还款的，按日万分之五计算逾期利息。理由如下：首先，银行与老陈之间系借款合同关系，而非纯粹的信用卡关系，在约定存在冲突时，应优先适用针对特定单笔贷款制作并作为借款合同一部分的银行告客户书，而不宜适用通用于信用卡业务的信用卡领用合约。其次，银行告客户书在涉案借贷过程中，银行是作为一份单独的文件交老陈签字确认的，且载明“客户签字后表示已对以上应知事项知悉。申请人签字确认已认真阅读上述须知条款。”反观信用卡大额分期合同关于逾期利息、复利和滞纳金的约定，是引用性的而非直接的，所援引的信用卡领用合约也并未如告客户书那样由老陈签字确认表示其已经阅读和知悉条款内容。再次，信用卡领用合约系xx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事先缮制的格式性条款，并以极细密的字体长篇印制在信用卡个人申请表背面，无须申请人单独签字确认，相关内容被援引作涉案特定单笔贷款合同条款，并在实质上影响着合同当事人的权利义务，显然不足以起到提醒和警示的效果。最后，涉案“惠农信用卡”个人大额分期贷款方式，推行未久，将信用卡透支加收复利和滞纳金的违约责任条款直接套用至借款合同的作法，尚不足以认定为借款人通常应当知悉的事实。

判词中肯与否，合理与否，各自评说吧。却不知银行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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