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波罗的海航运公会（BIMCO）的《统一散杂货租船合同》（GENCON）是全球干散货行业使用最广泛的航次租船合同。2022年5月18日通过的GENCON 2022对此前版本做出了大幅修订。其中引入了“BIMCO Law and Arbitration Clause 2020”并改变了当事人选择不同仲裁条款的方式。此修订可能会再次引起对租约确认书（“fixture note”或“recap”）中常见简易仲裁条款（例如Arbitration in XYZ）在解释上的不确定性，可能产生新的法律风险点。

 

史强、易旸、张敏敏

 

引言：波罗的海航运公会（BIMCO）的《统一散杂货租船合同》（GENCON）是全球干散货行业使用最广泛的航次租船合同。在该合同经历了1976、1994两个版本后，BIMCO于2022年5月18日通过了GENCON 2022。这次修订是该组织历史上历时最长的一次标准合同与条款修订。除对双方实体权利义务做了大幅完善和增加，GENCON 2022对争议解决条款的修订也较大，最主要的改变是引入了对应不同仲裁地、法律适用及仲裁规则的“BIMCO Law and Arbitration Clause 2020”条款。由此，GENCON 2022的仲裁条款在实践中可能会出现与GENCON 1994不同的解释。本文将针对GENCON 2022与GENCON 1994不同的仲裁条款结构而可能产生的法律争议做初步分析。

 

GENCON 2022仲裁条款概述

 

GENCON 2022的Part II第37条直接并入了“BIMCO Law and Arbitration Clause 2020”的条文。该条文的最大特点之一是通过对应不同仲裁地点、准据法和仲裁规则[i]等仲裁要素的四个独立条文组合构成六种不同的仲裁约定选择：English law/London Arbitration/LMAA Terms、US laws/New York arbitration/SMA Rules、English law/Hong Kong arbitration/HKMAG Terms、Hong Kong law/ Hong Kong arbitration/HKMAG Terms、English law/Singapore arbitration/SCMA Terms、Singapore law/Singapore arbitration/SCMA Terms。同时，该条款仍保留了当事人对法律适用与仲裁条款做出其他约定的选择。

 

在内容结构上，该条的标准措辞分为(a)至(f)六小段。根据BIMCO对GENCON 2022内容所发布的注释[ii]，第37条中的六段内容均分别针对不同的要素：（1）第(a)段约定仲裁地（arbitration venue）、法律适用等重要内容；（2）第(b)段均约定为三人仲裁庭（但允许当事人另行做出不同约定）；（3）第(c)段分别约定了针对不同条文的仲裁规则；（4）第(d)段分别约定了不同仲裁地所对应的小额仲裁规则或相应的其他简易仲裁规则的适用问题；（5）第(e)段是规定了仲裁条文所适用的仲裁规则为仲裁程序开始时的版本[iii]；（6）第(f)段是有关文件送达方式的规定。

 

GENCON 2022与GENCON 1994在仲裁条款上的结构差异

 

（一）GENCON 1994中仲裁条款在租约实务中的适用

 

作为目前国际散杂货航次租船运输中广泛采用的标准合同文本，GENCON 1994中的仲裁条款为Part II中第19条。该条的(a)和(b)两部分针对伦敦和纽约两个不同的仲裁地制定了选择性条文。根据GENCON 1994的Part I表格第25栏的内容，当事人可明确选择采用上述(a)或(b)之一作为仲裁条款。

 

同时，GENCON 1994的Part II中第19条(c)段允许当事人可做出其他选择[iv]。按其内容，当事人可通过在第25栏注明特定地点从而就仲裁地和法律适用做出不同于(a)或(b)段的约定。在当事人未做出上述任何选择时，则按该条(d)段默认适用(a)段中的English law/London arbitration条款。

 

在GENCON 1994租约的实际使用中，当事方往往会通过“fixture note/recap”（租船确认书）的形式达成租船合同，其内容会包含航次租船合同的特约内容，如船名、货物名称、货物数量、装卸港、受载期、装卸时间、运费、滞期费等，而其他未在其中提及的条款往往会在租船确认书中约定援引GENCON 1994来解决（如“otherwise as per GENCON 1994”或“other terms as per GENCON 1994”等措辞）。就仲裁和准据法条款而言，租船确认书中经常会包括一类简易的约定，如“arbitration in XYZ, English law to apply”。

 

在“Nicolaos A”一案[v]中，英国法院指出上述简易的约定并不包括在GENCON 1994第19条框架下，故第19条约定的内容应被忽视（ignore），进而由双方上述约定加以替换。所以，在该案中，法院进一步认为，上述仲裁条款应适用当事人选择的仲裁地（即香港）的法律，仲裁申请方根据GENCON 1994第19条(a)段约定的程序指定仲裁员也被认为是不符合香港法律的无效指任。

 

（二）GENCON 2022仲裁条款的改变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

 

与GENCON 1994不同，BIMCO在新的GENCON 2022合同第37条将其既有的四个不同的“Law and Arbitration Clause 2020”标准条款并入作为准据法和仲裁条款（见Clause 37，GENCON 2022 Part II）。根据GENCON 2022 Part I中表格第32栏（Box 32）“Law and Arbitration”中的说明，当事人可在第37条选择相应的适用法律和仲裁地（arbitration venue），从而基于BIMCO的条文内容产生上文所总结的六种对应组合[vi]，而每种选择均对应完整的仲裁条款。笔者认为，GENCON 2022仲裁条款的这一变化可能会对租约实践带来两方面的影响。

 

一方面，当事人在租船确认书中简单选择仲裁地的法律效力将存在不确定性。虽然GENCON 2022 Part I的表格第32栏也允许当事人选择其他地点作为仲裁地，但该栏的表述与GENCON 1994存在差异：“if alternative (g) (Other) is chosen, Clause 37 must be appropriately filled in or replaced, failing which alternative (a) (English law/London Arbitration) shall apply”，即要求当事人做出其他选择时必须适当的填写或替换Clause 37，否则仍会导致Law and Arbitration Clause 2020 London的默认适用。在使用SmartCon系统完成合同时，当事人可通过该系统软件选择第37条的内容形成完整条文。但如当事人仍通过租约确认书这种传统方式缔约，并且其选择约定上述四个地点之外的仲裁地（如arbitration in XYZ）而未约定其他内容时，是否还会按“Nicolaos A”案判决的结论加以解读可能会存在不确定性，尤其是GENCON 2022表格第32栏中要求当事方“适当地填写或替换”第37条，何为“适当地”则有较大的解读空间。

 

另一方面，当事人在租约确认书中仍采用“arbitration in Hong Kong”或“arbitration in Singapore”的简易约定将可能不再被视为没有对仲裁员指任程序做出约定。由于“BIMCO Law and Arbitration Clause 2020”条文包括了以香港和新加坡为仲裁地的对应条款，笔者倾向于这种简易约定很可能会被解释为选择了相应条文。上述仲裁条文里也分别约定了仲裁程序适用HKMAG和SCMA的仲裁规则，上述仲裁规则已包含的仲裁员人数、指任程序等内容构成了仲裁条款的一部分。在此情况下，即使当事人仅在租船确认书中约定“arbitration in Hong Kong”或“arbitration in Singapore”，也可能会不再被视为香港和新加坡两地仲裁立法中仲裁员人数未约定的情形[vii]。

 

由于GENCON 2022刚刚推出，其中包括仲裁条款在内的有关内容在法律上将会产生何种解读，还有待租船合同法律实践的发展加以检验。对国际航运实务者而言，有效且明确的仲裁条款是合同纠纷能得到妥善解决的重要条件之一。因为仲裁条文的设计与解释不但涉及文义，还往往要适用国际条约、不同法域的仲裁立法规定、不同国家法院司法判例等不同因素，牵涉到较为复杂的法律知识，故笔者建议当事人在制定仲裁条款（尤其意图在合约中援引如GENCON 2022这类已包含仲裁条款内容的合同文本）之前应咨询专业律师以获得相应的法律建议，避免因仲裁条款无效或存在争议而对纠纷解决造成负面影响。

 

[i]如本文中未做相反说明，文中所指仲裁规则均为相应仲裁组织颁行的最新版仲裁规则。LMAA Terms指the London Maritime Arbitrators Association (LMAA) Terms（《伦敦海事仲裁员协会仲裁规则》），目前最新版本为2021版；SMA Rules指the Maritime Arbitration Rules of the Society of Maritime Arbitrators（美国纽约的《海事仲裁员协会海事仲裁规则》），目前最新版本为2022年版；HKMAG Terms指Hong Kong Maritime Arbitration Group Terms（《香港海事仲裁协会仲裁规则》），目前最新版本为2021年版；SCMA Terms指Singapore Chamber of Maritime Arbitration Terms（《新加坡海事仲裁院仲裁规则》），目前最新版本为2021年版。

 

[ii]见BIMCO发布的Explanatory Note of GENCON 2022。

 

[iii]“BIMCO Law and Arbitration Clause 2020 New York”的条文与其他条文规定不同。该条文所适用的仲裁程序规则《海事仲裁员协会海事仲裁规则》（the Maritime Arbitration Rules of the Society of Maritime Arbitrators）（“《SMA规则》”）是以合同订立日期作为判定适用何版规则的时间点。现行《SMA规则》生效于2022年6月1日，并规定适用于成立于该日期或晚于该日期的合同。

 

[iv]“(c) Any dispute arising out of this Charter Party shall be referred to arbitration at the place indicated in Box 25, subject to the procedure applicable there.  The laws of the place indicated in Box 25 shall govern this Charter Party”

 

[v]参Shagang South-Asia (Hong Kong) Trading Co. Ltd v. Daewoo Logistics (the “Nicolaos A”) [2015] EWHC 194 (Comm).

 

[vi]在当事人选择香港或新加坡作为仲裁地的情形下，若当事人没有做出准据法选择，则默示English law适用。

 

[vii]根据香港特别行政区《仲裁条例》（Chapter 609）之Section 10和Section 11，在当事人未约定仲裁员人数的情况下，当事人应向香港国际仲裁中心（HKIAC）申请对有关事宜作出决定。新加坡《国际仲裁法》也有类似规定，但在当事人未约定的仲裁员人数时，该法规定视为由独任仲裁员审理（见该法Part II之Section 9），而若当事人未能对仲裁员指任达成合意，则由新加坡国际仲裁中心（SIAC）确定选任（见该法Part II之Section 8 及Section 9A）。

 

来源：金诚同达《跨境争议解决刊物》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