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事法官讲故事之八——撞了没撞，没撞！

吴胜顺

前一个故事已经讲过（详情见：→海事法官讲故事之七——撞了没撞？撞了！），船舶碰撞广义上分两类: 直接碰撞和间接碰撞。

对直接碰撞，法律上是这么规定的，指“船舶在海上或者与海相通的可航水域发生接触造成损害的事故。”换种表述方式，船舶碰撞损害责任是种海上侵权责任，当事人主张船舶碰撞损害赔偿，应就侵权行为、损害后果及其因果关系承担举证责任。还可以通俗地讲，张三认为李四的船与他的船撞了，要求李四赔偿，就必须举证证明两条船发生过物理上的直接接触并因此造成损失，否则李四就可以抗辩不担责任，海事法院也会因证据不足而不支持张三的主张。下面就讲个“撞了没撞？没撞”的故事。

故事的场景差不多，还是在东海渔区南北航路上，只是这回位置靠东北了些，在嵊泗以东海域; 也是一艘大货轮和一艘渔船，但一方不再是外国籍集装箱船，而是中国籍散货船，至少找起来容易，送达也方便。张某所有的拖网渔船，长27米，宽5.0米;  W公司所有的Z轮，是艘散货船，长190米，宽32米。2016年4月2日17时40分至46分，Z轮以12.8节航速、355度航向由南往北持续航行；17时42分24秒船位位于30°19.048′N/ 123°06.328′E。渔船以约9.7节航速、260度航向由东向西航行；17时40分24秒船位位于30°19.525′N /123°07.017′E，航向270度；17时44分28秒，航向322度，航速降至1.9节；17时45分56秒，航向278度，航速恢复到9.5节，此后持续以10节左右航速向西偏北方向行使。4月5日，某县渔港监督向市局渔政渔监处发送水上交通事故协查书，称2016年4月2日17时45分，渔船在30°20′008″N/ 123°06′228″E捕捞作业时，被Z轮碰撞，造成船艏严重毁坏，前甲板、肋骨等处严重变形断裂，损失惨重。碰撞后，肇事Z轮不但不减速停车，反而继续以每小时12.8海里的航速朝154度航向逃逸，请求协查，但再无下文。2016年5月3日和26日，张某通过律师向W公司两次发送索赔函，要求处理船舶碰撞损失赔偿事宜，W公司均未加理睬。

2016年9月份，张某一纸诉状将W公司告到了海事法院，称Z轮碰撞其正常拖网作业的渔船，造成渔船左侧船艏严重损坏，网具丢失，1名船员落水，而Z轮却不顾渔船安危继续航行，涉嫌逃逸，应承担全部责任，赔偿其损失。张某提供了水上交通事故协查书、两船航行轨迹图、北斗避碰仪截图照片、船舶修理照片等证据材料，并申请自称在事故中被震落海中的许某出庭作证。许某在法庭上作证称: 自己持有二管轮证书，在渔船上当驾驶员。事故发生时，天气还好，但视线一般；渔船在单拖，船老大在驾驶台，其余4名船员在甲板上理鱼货。看到大船开过来时候，相距约有2海里远，老大拉了好几次警报，过了一段时间就听到“砰砰”的碰撞声。对方船名是两个字，下面还有英文字，但没看到有数字; 自己不认识字，船是什么颜色记不得了，速度很快，碰撞后没有停下来。自己站在船边，被震到海里去了，但没有人受伤也没其他人落水。W公司则认为，两船未发生过碰撞，相关证据也说明不可能发生碰撞。

张三说撞了，李四说没撞，那到底是撞了还是没撞？按照前面所讲的船舶碰撞的标准，张某想要让W公司赔偿损失，就得证明Z轮与渔船有过直接接触，并因此造成了渔船损失。结果如何，应当由证据和事实来说话。且看海事法院对这个案件是怎么分析和认定的。

对证据的分析与认定。

1. 水上交通事故协查书。协查书可以反映县渔港监督接当事人报案后要求上级协查的过程，但未提供协查结果。

2. 两船航行轨迹图。航迹图来源于县海洋与渔业信息中心，能反映两船在2016年4月2日17时40分至17时49分时段间内的动态和航迹。

3. 北斗避碰仪截图照片。截图照片内容与航迹图基本吻合，真实可信，显示两船相距各为1.915海里和0.508海里。

4. 船舶修理照片。照片拍摄时间不清，部分照片抬头与盖章不一致，证据来源不明，不足以证明渔船是因Z轮碰撞损坏而进行修理的事实。

5. 证人许某的当庭陈述。许某称，“看到对方船名是两个字，下面还有英文字，但没看到有数字，船是什么颜色记不得了。”许某持有二管轮证书，对船舶名称、船舶颜色应当有基本的认知能力，但其所见所述对方船舶与Z轮(两个汉字加三个数字)并不相符。

对碰撞事实的分析与认定。

1. 从两船航迹上分析。两船航行轨迹图显示，Z轮由南向北定速定向航行，渔船由东向西航行，双方之间在17时44分左右确实形成过交叉会遇的紧迫局面，且渔船有过短时间减速和改向，但尚不足以证明两船之间此时发生过船身直接接触。

2. 从两船距离上分析。渔船北斗避碰仪截图显示，两船当时相距各1.915海里和0.508海里，不能证明两船之间已发生碰撞。

3. 从证人陈述上分析。证人许某称，对方船名为两个汉字及英文字，没看到数字，与Z轮船名不相符。

4. 从协查结果上分析。当地渔港监督通过上一级渔政渔监处要求协查涉案事故，而无任何协查结果。

据此，海事法院认为，张某未能有效举证证明Z轮与渔船发生过碰撞，故对其主张的船舶碰撞及其损失的事实，不予认定，并判决驳回了张某的诉讼请求。

法律真实只能由证据决定，法律真实不等同于客观真实，也永远替代不了客观真实，这背后的故事就由当事者自己去说吧。如果没撞，却找人赔，是讹诈;  如果擦肩而过，漫天要价，则无异于碰瓷;  但如果真的撞了，真的有损失，请用证据说话; 如果没有证据，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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